赛珍珠是一位把促进中西人民交流和理解当做自己的崇高使命与毕生事业的小说家。由于“为人类的同情铺路”的作品《大地》《母亲》和“对人类理想的研究”的作品《离乡背井》《奋斗的天使》等,她获得了193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获得该奖的女作家。在极大的荣誉和实惠背后,是一部分男性作家的嫉妒、嘲讽和敌视,赛珍珠因而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
  赛珍珠处于中美两种文化的融合和撞击之间,她前后在中国生活了30多年。1917年,赛珍珠嫁给了年轻的农业经济学家约翰.洛辛.布克,并跟随丈夫在贫瘠落后的中国皖北宿州生活了两年半。这些日子里,她接触了那里目不识丁、勤劳朴实的贫苦农民,亲眼看到他们在艰难困苦、天灾人祸中挣扎。他们与大地最亲近,是大地的子民,无论生死笑骂都是如此地真实和深沉。赛珍珠为之而感动,她决意替这些不善言辞的中国农民说话。这就是她创作《大地》的初衷。
  1919年,赛珍珠与丈夫来到当时的政治中心南京,并在当地大学任教。他们在那里生活了近12年。在南京大学一座小洋楼的阁楼上,赛珍珠完成了后来为她赢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几乎全部作品。这座洋楼现在仍静静地立在南大北园的西墙根下。
  《大地》的文学雏形是一篇名叫《革命者》的故事,最初发表在1928年12月的《亚细亚》杂志上。1931年正式出版时赛珍珠已40岁。这部作品还获得了普利策奖、豪厄尔斯最佳小说奖等。
  王龙是中国安徽农村一位农民的儿子。年迈多病的父亲盼着儿子找个会管家、会养孩子,还会在田里干活的女人。邻镇大户人家里的丫头阿兰就是这样的姑娘。20岁的阿兰在10年前被逃荒的父母卖到这里。虽然阿兰人长得丑,但她身体强壮,诚实肯干,而且惯于沉默,这一切都令王龙父子非常满意。
  婚后的阿兰像个忠诚的、沉默的女仆,整天忙个不停。王龙则比以前更高兴也更卖力地种庄稼。不久阿兰怀孕了,她分娩的时候拒绝任何人呆在身边,自己就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全家人都为此高兴。产后的第二天,阿兰又照常干活去了。夫妻俩的辛勤劳动加上好年成,使得王龙收获了不少银元,于是他们又买了块地。第二年收成又很好,王龙攒了很多钱,阿兰又为他添了个儿子,这个幸福的家庭生活蒸蒸日上。
  王龙的叔父一家也住在村里,他们不愿干活,因此不停地向王龙借钱。王龙隐约觉得叔父会给自己带来厄运。果然,阿兰生的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孩!紧接着一场罕见的旱灾使良田变成了黄土。本来可以卖掉土地解决暂时的饥饿,但王龙不愿意。在他看来,卖掉土地就等于断了将来的生路。于是,一家人只好逃荒到江苏某城。阿兰带着家人沿街乞讨,王龙则找到一家按日租车的地方,整天像牛马一样拼命拉车挣钱。就这样,他们一天天地挨着日子。春天来了,他们强烈思念自己的土地,却没钱回家。不久,战争席卷到这里,穷人纷纷去抄富人的家。阿兰从富人家的墙缝里发现了一捧珠宝,自己收了起来没有告诉丈夫。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家乡。王龙买了邻居秦家的土地,并把秦请来和他一起种地。叔父现在是土匪,一家人在王龙家白吃白喝,王龙没敢把他们赶走。一天夜里,王龙从妻子的怀里发现了珠宝,由于这意外之财,他买了田地,雇了佃农,成为当地的地主。不久,阿兰为王龙又添了个儿子和一个傻女儿。
  第7年的时候,王龙闲了下来。在气派安逸的悠闲生活中,他的性情也变了。他将妓女荷花纳为妾,妻子阿兰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变化,被人冷落在角落里。阿兰从不与荷花及其婢女杜鹃说话,只沉默地干着活,直到精力被耗尽地死去。紧接着,王龙的父亲也去世了。日复一日,儿女们日渐长大,大儿子生活空虚放荡,二儿子成为利欲熏心的高利贷者,他们的媳妇成天吵架。大女儿出嫁了,三儿子当了军阀。王龙越来越老,他的院里只有他和他的傻女儿以及小妾荷花。有一天听到儿子们商量着卖土地,他勃然大怒,儿子们一边安慰他,一边会心地笑了。
  操劳了一辈子的阿兰,卧病在床已久,亲眼看到儿子成婚后满足地去了。王龙的父亲看见阿兰的尸体被放进棺材,便有些神经错乱。第二天早上,他也去了。
  风水先生挑选的黄道吉日,正是在这一年的阳春三月。王龙从道教寺院里请来了道士,道士们穿着黄袍,长发在脑盖上绾了髻;他还从佛教寺院里叫来了和尚,和尚们穿着灰色的长袍,剃光了头,光头上有九个圣点。这些和尚道士为这两个死者彻夜敲鼓念经。他们一旦停下来,王龙便往他们手里塞银钱,他们喘口气又念起来,直至天亮。
  他在小山上一棵枣树下的庄稼地里挑了一块好地方作墓地。老秦找来人把墓打好,然后又在墓地四周建了土墙。墙里面有足够的空地可以容纳王龙、他的儿子和儿媳们,以及他的孙子辈的一代。尽管这是块高地,适合种小麦,但王龙毫不吝惜,因为这么一来表明,他的一家牢牢地在这块地方扎了根。不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歇息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
  和尚道士们念完经的第二天便是出殡的日子。王龙穿了一身麻布做的白色孝服,他叔叔、侄子、儿子儿媳以及女儿也都全穿着像他一样的孝服。他从城里叫来了轿子,因为他若步行到下葬的地方是不合适的,会被人看做是穷人或普通的人。于是他第一次坐到了人们的肩上。他的轿子跟在阿兰的棺材后面,在他父亲棺材后面的是他叔叔的轿子。阿兰生前,荷花从未在她面前露过面,现在阿兰死了,她也乘了一顶小轿。这样,她或许可能在众人心目中留下一个她对丈夫的头一个太太十分尊重的印象。王龙还给他婶子和他婶子的儿子雇了轿子。他甚至给他的傻子姑娘也做了孝服,租了轿子,尽管她对发生的一切感到困惑,在应该哭的时候不哭,反却尖声大笑。
  他们一路上大声哭着来到墓地,雇工们和老秦走在他们后边,全都穿着白色的孝鞋。当王龙站在两座墓旁的时候,阿兰的棺材也从小庙运到了墓地,但它被搁在一边,得等老人的棺材先下葬。王龙站在那里看着,他的悲伤变成了严肃和冷漠。他不能像别人那样哭出声来。他的眼里没有眼泪,在他看来,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除了他已经做的,再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但是墓被填上土、被弄平之后,他默默地把脸转了过去。他打发走轿夫,一个人步行回家。在他沉重的心中,一个奇怪而十分清晰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并使他感到痛苦:那天阿兰在池塘边给他洗衣服的时候,他要是没有拿走她身边的两颗珍珠就好了。荷花要是再将这两颗珍珠挂在耳垂上,他是不忍心看了。
  他这样悲哀地想着,独自一人往家里走去。他对自己说:
  “那边,在我那块地里,埋掉了我好端端的前半生。我的半个身子似乎已埋在了那里,如今,我家的日子要变样了。”
  忽然间,他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后,他像一个孩子那样用手背擦干了眼泪。
  (选自《大地三部曲.大地》
  王逢振、马传禧译漓江出版社1998年版)
  《大地》是一部易读易懂的作品,叙述结构和情节线索都不复杂。但要真正理解《大地》,首先就应理解中国农民对土地的感情。主人公王龙和他若干祖辈父辈一样,生于斯,成于斯,归于斯。土地,是他们艰难生活中真正能够实实在在拥有的东西,凝聚了他们朴实生活的所有真诚。代表着一种虔诚的快乐和对未来生活的寄托。王龙人性中的正直、温厚和善良,与他对土地的坚定执著一脉相承。在根深蒂固的子嗣观念下,他对痴呆女儿却一直十分疼爱,面对父亲和阿兰的去世,他痛不欲生,觉得他们带走了自己的前半生,觉得那是自己的半个身体……当然,王龙身上更具有那个时代普通中国农民的特点。初进黄府,他卑微猥琐;得知叔父混迹匪帮,他怯懦恐惧。没有在中国农村的生活体验、没有对中国农民多舛命运的热情关注,一位外国作家是无法塑造出如此反复无常、自相矛盾而又复杂真实的农民形象的。
  小说中有关阿兰的细节描写简洁有力而引人注目。这个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几乎成了中国农妇的一个象征。阿兰是被封建礼教所驯化了的女人,她把自己完全献给了丈夫和家庭,自己对生活却几乎一无所求。她生性坚强,生活态度非常实际,从未被生活压倒。分娩时,这个女人只用一根劈成篾的苇子割断孩子的脐带,就独自把孩子生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阿兰少有的希望让人格外感动。小说中有一段故事,是王龙夺去了阿兰两颗心爱的珍珠,夺去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在艰辛的一生中仅有的浪漫情怀,阿兰没有愤怒,也没有反抗,她的泪珠无声地落下来,只是无言地用棒槌更使劲地捣着衣服。作者在这里并没有着意渲染阿兰的痛苦,只是用她大地一般的沉默,深刻地表现了她人生的悲哀,表达了自己对中国女性的同情和理解、关切和热爱。
  《大地》的文体也是作品的感人之处。那种由说书人口述笔录,从而代代相传的中国旧式叙事体传奇小说的风格,对赛珍珠产生了深刻影响。《大地》行文朴实简洁,在注重整个文体的协调平衡之时,铺展重复某些重点语句。这样的文体节奏缓慢,庄重严肃,与故事本身史诗般的风格十分相宜。整部小说宛如一首现实主义的叙事诗,让人在自身的世界之外,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大地》中错综复杂的生活体系的发生、发展,直至彻底崩溃,让人在恬静中体味到沉郁。
  她一直写中国人的生活,并与之同甘苦共命运,既经历了一个个丰年,又度过了一年年饥荒;既闯过了一个个血流成河的动荡革命时期,又度过了一段段“乌托邦”式的扑朔迷离的光阴……总之,她是始终怀着一颗深沉而温和的心去看待人生的,并以纯客观的态度将生活注入于她的知识之中,撰写出一部闻名于世的农民史诗——《大地》。
  假如我同时不为中国人民说几句话——尽管我完全以非官方的身份——的话,我也就不成为真正的我了,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把中国人民的生活完全当做了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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