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带回来消息,说隔壁的张家妈,给我说了一门亲。
  对方是一教师,离异带着一个小孩子。
  “小丽,你说说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呀?”母亲对我的面无表情,有着更多的无奈。
  其实我很理解母亲,别人养女儿,她也养女儿。别人家的女儿虽说没有光耀门庭,却也不至像我一样让她丢尽了脸。
  五年前,我大着肚子回的家,拼命也要生下那个小孩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说出那孩子的另一个制造者是谁。
  六个月后,发作的我被父母送进了医院。孩子要来见阳光,我争不赢他,我痛着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母亲在病床边抹眼泪,“小丽,那孩子,那孩子生下来是一个死胎。”
  天又暗了,我忍负了那么多,还是留不住他。
  在家养了半年,然后再也不提外出打工。
  在家附近找了份工作,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看书。没有约会,没有男子追。其时我才二十一。正是女人花事争放的年龄,我却过早凋谢了。
  “小丽,听说张家妈说,那男人的性情脾气也还不错。再说,做教师工作比较稳定,人也多少有点学问。”
  母亲在旁边絮叨着。是呀,我二十六了,是该结婚的年龄了。
  “他那么好,为什么还会离婚?”
  “听人说,是他的妻子脾气不好,容不下那小孩子。”
  “有不心痛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的女人吗?”
  “好像那孩子是他们领养的。”
  领养?弃儿?
  我想起了我那个没有机会呼吸一口地球的氧的可怜的孩子。母亲说那是一个男孩,长得很像我。
  “那,什么时候见面呀?”
  “小丽,你是说你答应了?”母样欣喜的表情让我想掉泪。
  “是的。我也应该结婚了,好让你抱外孙呀。”伸手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她那已经透着秋暮的残照的身躯,无言地鞭打在我的心上。世上有几个,如我般不孝的女儿呀。
  三十岁的男子,让生活的无奈写上了更多的疲惫。
  “你好,我叫张军。这是我儿子,张唯。唯唯,喊阿姨啊。”边说边牵了他儿子的小手,来指我。
  “阿姨,抱抱。”张开双臂扑上我。
  张军有点尴尬,“这孩子,平时特怕生人,怎么同你如此投缘?”
  “唯唯,你喜欢阿姨吗?”小家伙抱在怀里,竟是那么温暖,虽然沉甸甸地重。
  伸了胖乎乎的小手,摸着我的脸,“阿姨,你真好看。”
  “唯唯,你知道什么叫好看吗?”
  “爸爸,阿姨是不是比妈妈更好看呀?”刷地一下,红了我和张军的脸。
  “是的。”张军从我手里接过儿子,盯着唯唯说。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难看。自古苦的是红颜,没有这几分微微的姿色,也许我也不用历如此多的难。
  为了婚姻而相的亲,在双方感觉还行的情况下,很快奔了主题。
  婚礼办得很隆重。父母就我一个女儿,虽说是做别人的后妈,虽说是嫁一个二婚。但至少是名正言顺地嫁了。他们不用再面对邻里间的闲言碎语,指指戳戳。
  张军待我很好,就连五岁的唯唯也小男人似地把我照顾得很好。在他们父子二人的真情关爱下,我开始慢慢学会笑了。
  “妈妈,你笑起来真好看。”
  唯唯在母亲节,把幼儿园老师发的糖,当礼物送给了我,“妈妈,老师说,今天是母亲节。让我们送一样礼物给自己的妈妈。妈妈,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给你。”
  抑不住的幸福盈满了我的脸庞,让淘气的唯唯发现了。
  “爸爸,你看妈妈,笑起来是不是比电视里的阿姨还好看。”正在择菜的张军匆匆扫了我一眼,又继续他手里的活。
  张军是一个有点木纳的男人。他对我的好,全在行动上,想要他说甜言蜜语,根本不可能。
  晚上,枕着张军的手臂入睡。
  “小丽,你嫁我,感不感觉委屈啊?”
  “说什么呀,我们都夫妻半年了。娶我这么一个什么也不会的老婆,委屈的是你才对。”
  有人把男人分了几等,我不知道张军在第几等。但没有什么钱也没有权的张军,把我真心地疼在心,已经足够了。
  “小丽,我是说真的。你看你长得那么好看,做会计的收入又比我高。我呢,长得不怎么样,还带着一个儿子。”
  生气地立起身,“什么你的儿子,你是说唯唯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吗?”
  “小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军,那我们生一个自己的儿子,好吗?我还是会对唯唯一样好的。”
  “小丽……”多少旖旎,多少云雨,翻复在情欲巅腾的夜晚。
  没有任何避孕措施,可我的例假仍然月月准时来。
  “妈,你说这是我的原因还是张军的原因呀?”趁星期回娘家的空隙,把心里的疑问吐给了母亲。
  “小丽。”母亲张了几次口,好似不知如何回答。
  “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那么多的打击都走过来了,再也没有过不去的坎了。”
  “小丽,不是妈诚心瞒你,是不知道怎么同你说。”母亲的语气变得特别的沉重。
  “妈,到底你瞒了我什么事呀?”
  “小丽,是你。那次以后,医生就说你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做母亲了。”
  “哈哈,你是说,是我不能生育。”突然我想笑。
  那场爱,到底要耗尽我生命里的多少呀?最美的年华,做人的自尊,居然还要加上做母亲的权利。
  星期领了唯唯去单位加班。
  “丽姐,你儿子吧?跟你长得真像。”单位新来的同事阿芳,一见唯唯就问。
  “你说我和他长得你?”
  “当然,母子哪有像不像的呀?”阿芳拿了糖给在旁边玩的唯唯。
  “可我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看着唯唯,有点感慨。如果我儿子还在的话,应该也这样的大了。母亲说他长得很像我,那也就是唯唯这个样吗?
  “不可能,你们真的长得很像。”
  结婚也一年多了。却很少向张军问起他的过去。包括,这个领养的孩子。可让阿芳这么一说,倒让我对唯唯的生世生出几分想了解的欲望。
  “张军,唯唯是在哪领养的呀?”晚饭后,张军在厨房里洗碗,我端了茶陪在旁边。
  “我也不知道,我岳父岳母说一个亲戚给联系的。”
  “哦。”
  回去看客厅里,专心地玩游戏的唯唯,阿芳的话,不由又浮上了脑海。
  “张军,你说,我和唯唯,长得像不像?”
  “像,你们是母子啊。”
  “不同你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拉了张军转身来看我,又让他瞧唯唯。
  “还别说,你们都是一样的双眼皮,瓜子脸,真的很像。唯唯的眉毛也是你这样清朗的远山眉,确实有点像。”张军盯盯我,又瞧瞧唯唯,然后一一细评。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张军去唯唯的房间帮他读故事去了,我躲在房间给母亲挂电话。
  “小丽,发生什么事了?”
  “你告诉我,七年前我生下来的真的是一个死胎吗?”
  “小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
  “妈,你别说别的,我就问那真的是一个死胎吗?”
  “小丽,小丽,你不要那么激动。”
  “真的,真的是一个死胎。”母亲的否定那么坚决,破坏我仅余的一点想象。
  唯唯每天在我面前数十次地出现,看了他又去照镜子,真的好像。
  带着唯唯回去看他姥姥,我母亲。
  “妈,你说唯唯,是不是很像我?”
  “小丽,仔细看,还真跟你小时候很像。”
  “妈,要是我那个孩子也活着,肯定更像我。”
  幽幽的口吻,听得母亲心生痛,“小丽,算了,想开点,都这么多年了。”
  “妈,没事的,我就是说说。”
  吃了午饭,母亲送我们下楼。看着在前面蹦跳着的唯唯,说,“小丽,我想起一件事。当时,只听护士说是一个死胎,我们并没有去瞧。”
  “妈,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我惊叫起来。居然没有去看一眼?
  “小丽,你知道的。当时我和爸爸气得不行,根本就不想看到……”
  “说是死胎的护士,你们还记得吗?”
  “苏丽,你还是找来了。我一直在等这一天。”那个叫李霞的护士的话,让我吃惊,好像她早已等我多年。
  “什么意思?”我问得声音发颤。
  在那一刻,突然变得特别的害怕,肯定或是否定对我而言,都变得不能让我承受。
  “我知道,你是想问,你当年产下的那个孩子。”
  “是。”
  “就像你猜想的一样,那个孩子不是死胎。现在也有七岁多了。”
  手里的红茶,握了又握,还是倒了。
  一桌流泻的颜色,像我多年来干涸的血。我的孩子还活着,可我却在七年以前就认定他走了。
  “他现在在哪?”以为可以问得有礼貌一点,可是不行,我几乎是咆哮着吼的。
  “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一个朋友,说她结婚很多年了,一直没有生育,想领养一个孩子。而当时,听你父母说,你是未婚生育,而且,他们很难原谅。所以。”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帮我做主,凭什么?”
  “苏丽,对不起,当时我还不是母亲,明白不了一个母亲的心情。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一个母亲的心。那时,我就明白,我做错了。想找你认错,又怕打扰了你现在的生活,就一直等你自己来找我。”
  “你朋友现在在哪?”
  “她几年前离婚了,外出打工去了,一直都没有联络。”
  “她叫什么名字?”
  “彭艳。”
  “什么?彭艳,以前锅炉厂的统计?”
  “是呀,你怎么知道?”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知道了,她是张军离异的前妻。
  用如此的方式抢了我的孩子,又不喜欢他,她为的是什么?
  “小丽,这么年你过得还好吗?”赵勇站在面前,问得那么简单。
  还好吗?八年了,你还好吗?
  “还不错,有丈夫,有儿子,挺幸福的。”
  “小丽,你变了。”
  “是的,你面前的是一个快三十的老女人了,没有当年二十岁的青春美丽了。”说得很平静。
  张军和唯唯给我的爱,早已修补了多年前的缺。明白自己对赵勇的爱真的流失了,在岁月的流逝中。
  “不,是更美了。像我最初看到的你,那么幸福地笑着。”
  遇上赵勇的时候,我只有十八,职高毕业被分配去了那个厂做文员。
  “小苏,你帮我把这份资料打印一下。”赵勇拿了厚厚一叠资料,他是办公室主任。
  当年,一分钟只能敲六十个字的我。花了近五个小时,手都敲痛了,才敲完了那份安排。
  “小苏,你比我想象的快多了。”赵勇看着我打印得整洁的资料,不由地发出称赞。
  “赵主任,谢谢夸奖。”
  “喊什么赵主任,我也大不了你多少,况且我们还是同乡,喊一声大哥,不会委屈你吧?”
  “这么行?”
  “是你认为我不配吧?”
  “赵大哥。”
  “这就对了。”
  大了近十岁的赵勇,成了独在异乡的我的大哥。最喜欢依靠的港湾。
  十八岁,有着如花美丽的我,很快成了厂里未婚男子,追逐的对象。
  “大哥,你说他们谁比较好?”夜里,坐在单身宿舍的椅上,同赵勇摆那些或明或暗说喜欢我的男子。
  “小丽,你自己比较喜欢他们哪一个?”
  “好像一个也不喜欢,他们都没有大哥好。”
  是真的,谁也不能像赵勇那样让我动心。只是赵勇已经成家了。
  “小丽,大哥真应该早两年遇上你。”赵勇刚结婚两年。
  谁爱上了谁?我爱上了赵勇?赵勇爱上了我?
  两年了,我在赵勇在身边或不在身边的夜晚,一遍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小丽,你快回老家去吧。大哥以后照顾不了你了。”一早,赵勇来敲我的门。
  “大哥,你怎么啦?”我发现赵勇在发抖。这不像一向冷静自若的赵勇。
  “我杀人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杀她。”
  “大哥,你说什么,杀人,你杀谁呢?”
  “我老婆。”
  “啊?”
  女人的心总是最敏感的。赵勇对我越来越浓的爱,对他妻子越来越冷的应付,终让他妻子爆发了。
  “你给说,是那个小婊子,那个狐狸精迷了你,我非得把她揪出来,撕烂她的脸。”
  “没有,你不要瞎猜。”
  “是不是那个小苏丽的小狐狸。长着一双勾魂眼,生来就是迷男子的。你说,是不是她。”
  “我求求你,小声点。不是她,不是她。”
  “那是谁?”
  “没有,谁也没有。”
  “你这么急着否认,一定就是那个小骚货。我明天就去厂里闹,闹得全厂都知道她是一只破鞋,勾别人老公的破鞋。”
  “你敢?你敢去,我就同你离婚。”
  “原来真的是她,你还要同老娘离婚。”赵勇的妻子边说边用来手来抓扯赵勇。赵勇被她闹腾得有些受不了,用力推了一把,她撞在衣橱的角上。
  血从头发林里泻到脸上,眼上,恐怖得让人心怕。当场就断了气。
  “大哥,不,我不走,就算是你坐一辈子的牢,我也要等你。”我哭倒在赵勇的怀里。
  “小丽,你得走。她娘家的人很凶,如果知道是你,恐怕要把你撕来吃了,才解恨。”
  “不怕,大哥,没有人知道的。我们的来往一直很隐蔽。”
  “小丽,你必须走,要不,我怎么安心去自守啊。”
  “好,大哥,我答应你走。”自守是大哥唯一的出路,而且越早越好,我假装先答应下来。
  赵勇因意外杀人,被判了入狱。我呆在那个城市,每天上班,等他。
  赵勇妻子的娘家人,真的如赵勇说的那样,疯了似地在满厂打听,赵勇平时同谁最有嫌疑,同那个女的有亲热关系。
  所幸我平时作风不错,同事间的关系也不错。大家虽然知道我喊赵勇大哥,但仍然为我证明清白。
  第二个月,突然没有来例假,我开始害怕了。偷偷去药店买了纸回去测试。
  为了赵勇,我决定离开。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赵勇的孩子。我要同孩子一起长久地等赵勇。可是孩子没有了,一天天老了,想起年轻时的不懂不顾,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
  对赵勇,我只是一场灾害。没有了孩子,我还有再回他身边的借口吗?
  “你认识彭艳吗?”
  “她是我妻子的表妹,她俩从小感情就特别好。”
  “小丽,我走了。”赵勇落寞的背影,让我想流泪。
  “大哥,你不去我家里坐坐。”
  “不去了。去了怕多有打扰。”
  “不会的,张军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桌丰盛的菜肴,全出自张军之手。张军真的很好,他的宽容,他的大度,已经开始让我眷恋。
  “大哥,你是小丽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我敬你一杯。”两个男人在桌上,喝得很儒雅,都是点到为止。
  “张军,你想不想知道我过去的事?”枕着张军的手臂,感觉自己对身边这个男人的亏欠。
  “小丽,我不想听。我不是特别大度的男人。我怕自己会吃醋,会生气。你可以不说吗?”
  “好吧,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说一句,嫁给张军的苏丽,是真心真意地想同你过日子。”
  “小丽,够了。就这一句,不论以前或是将来有多少的**,我们都能一起走过去的。”张军把我抱得好紧,我听到了他心里的坚定。
  “小丽,我要回去了。来给你辞个行。”
  “大哥,你不问唯唯吗?他今年八岁多,是我亲生的儿子。”
  “小丽,你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你们一家三口都生活得那么好,没有人会来破坏的。”
  “大哥,你都知道,对吗?”
  “知道,不知道,并不那么重要。只要你生活得幸福。”
  “大哥,我对不起你。但请你答应我,以后也一定要生活得幸福。”
  “小丽,我会的。为了世上两个让我牵挂的人。”赵勇的话,说得那般明白,那般透然。
  我何其幸,让我遇上了如此好的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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